四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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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越打著不小的哈欠，用右手的掌心稍作遮掩，早上八點十分的課偏偏又挑了個靠窗邊的位置，教室的座位是像表演廳那樣一排比一排高的角度，手越窩在離講桌最遠的高處又靠近窗邊，早上醒得太早害他現在腦子完全清楚不了。

一個哈欠、兩個哈欠、三個哈欠，手越終究是抵不過睡蟲的干擾，將手中的筆還緊握在手裡微微揮動，沉重的眼皮早就已經支持不住慢慢關上，視線裡的一片模糊景象沒持續很久，隨即倒頭就睡在手臂交叉的洞口。

講台上的老師把這情況全看在眼裡，用目光輕輕掃過也沒說破的打算，繼續在講台上講解課程內容重點，在偌大的教室裡逐點將重點抄錄下來，提早十分鐘下課還不忘提醒同學下禮拜要教的進度報告。

摘下臉上剛配戴的新粗框偏咖啡色系的眼鏡，老師穿著一襲淡藍色襯衫走到手越的位置，指尖彎起的在桌子上頭敲幾下，遠方輕輕敲來的聲響聽在手越耳裡意外刺耳，畢竟耳朵是直接貼在桌面上的，揉揉雙眼，還顯得小孩子氣。

「…咦，怎麼下課了…？」

「上課沒十分鐘你就撐不住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慢慢走向手越的方向，大手挾帶著擔心覆上手越額頭：「好像真的有點燙耶。」

「小慶…我剛剛都壓在額頭那兒睡覺，當然會比較燙。」手越主動摘了小山的手牽著：「放心，我沒生病啦。」

「那就是嫌我的課太無聊囉？」

「明明就沒有嘛。」無奈眼前戀人的抗議，手越在眼中找到玩耍的意味，將頭用另一隻手撐著，另一隻還牽得死緊：「小山慶一郎老師的課我怎麼敢睡著，可是…昨晚打報告打到太晚了，今天天氣又那麼好，就忍不住打瞌睡了。」

「是啊，已經是春天的季節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交往的時間兩個人都已經不想細數過去，小山慶一郎現在維持優良教師的身份，手越也保持學生的身份，同樣是同居同所學校同樣在交往的身份，比親吻更重要的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樣，手牽著手。

小山提起優雅的微笑放開了手，示意要手越將原本開啟的窗戶給關好，自己則走下台階到講台上整理桌本資料，將課本全數裝進包包裡，大概是睡了兩節課終於把疲勞給補回來的關係，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時候，都顯得精神奕奕，小山朝導師室的方向走去，手越則是反向朝下一堂課的教室走去。

明明是背對著背的畫面，心情卻被連上線都同樣喜悅。

「我說嘛，小山老師的手很大呢！」

「咦？怎麼突然討論到我這兒了…？」

才剛步入導師室的小山耳朵敏銳的將這句話收入腦子裡，不過還搞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之下回到座位上頭，才發現一旁的女老師們拿好了步尺，早就準備好似的不容許小山說不行，基於溫柔的本性小山當然不會拒絕，只是看著她們量好久，攤開自己的掌心看了許久。

「小山老師的情人應該很幸福才是，被這樣的手牽著，意外會很有安全感呢。」

「…是嗎？」

「嗯，一定是的！」

小山從沒想過這般的問題，畢竟手越向來都是主動牽手的那方，只是他從未發覺手越也是深深愛著這隻大手所傳遞過來的溫暖，無意間突然很慶幸自己的手如此厚實，小山悄悄的笑了。

放學時分，小山開完導師會議才剛走出學校，轉角一輛車子按出喇叭聲音吸引住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自家的車子，進到副駕駛座果然迎上了手越滿懷的笑容。

「祐也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喔。」

「我難得開車來接小慶下班啊，回家吃晚餐好呢還是買回去？」

「去外面吃好了。」

「外面？」

手越會這麼驚訝當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小山是老師、他是學生，如果是在書局不小心碰到面那還情有可原，在餐廳碰面一對一吃飯的機率就可不能說是『巧遇』了，又何況兩個人開同一輛車，回家要如何跟別人解釋都是問題，所以向來總是能避免就避免會令人尷尬的情況。

感覺上有點受傷吶，面對手越這麼率直的反應小山反而不知所措起來，最想保護這段感情的方法他們始終找不到平衡點，小山攬過手越的身軀抱在懷裡，這麼突如其來的舉動反讓是手越僵在小山胸裡不敢亂動，不曉得是說錯話了還是說了不敢講的，手越才開口就被小山的唇用吻抵住。

好一陣子的纏綿小山才肯放手，用放大的笑臉拍拍手越還反應不過來的呆滯眼神。

「換位子吧，我來開車，帶你去個好地方吃飯。」

今天的小山慶一郎應該是假的吧，手越汗顏的把駕駛座椅子整個攤平，然後窩到後座去等到小山坐正之後才換到副駕去坐著，才剛繫上安全帶，手就被小山牽的死緊沒打算放開，小山右手握著方向盤，單手開車的姿勢其實手越已經看習慣了。

偏偏就是今天特別帥氣，手越安心的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就如同以往那樣說著上課的趣事、同學們之間無聊的對話，然後練習曲子上又發現哪些困境，順便約好週末要去哪裡玩，再小的事情手越總會跟小山分享。

一直到車子駛入兩排高叢的樹木之間，夜晚降臨的世界路燈帶著昏暗一同襯托星空，車子停在樹木旁被規劃好的停車格子裡，兩排的樹木之間都挾帶著不同風味的餐廳，小山領著手越走到一間用紅木磚砌成的房屋，外頭點著燭火微光。

「歡迎光臨！」跟餐廳外典雅形象完全不符的宏亮聲音從角落傳來，服務生一個接一個迎上，一直到最後一名男子抓著翹尖的頭髮，在彎腰之後：「啊咧咧咧，小山，怎麼是你？」

「草野，我帶朋友來，嗯…有包廂嗎？」

「有啊有啊，你時間也抓太剛好了，二樓那間包廂還沒人訂喔。」他開心的門口座位表劃上一筆，還順勢的朝小山身後的手越多看幾眼：「那就是SHIGE說的手越？配小山你好可惜了。」

「喂喂。」小山往草野的方向踹了一腳，這才心甘情願的拉了手越往二樓走去：「這裡的二樓是包廂式的座位，所以不用擔心。」

「剛剛那個人好像跟小慶很熟吼？」

「…奇怪了，義大利餐廳怎麼有醋的味道。」

「小慶！」

手越的反應簡直就要讓小山笑彎了身子，打開最後一間包廂的木製房門，裡頭是用絨布製成的沙發，一人坐一邊，空間不大也不會過小，兩個人要談情說秘密是絕佳的空間，小山咳了幾聲就聽叫草野匆忙的招呼聲音，草野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到兩個人的包廂前，看得出來運動神經極佳。

「既然是小山的客人當然好好招呼，我姓草野叫博紀，是小山的學弟同時也是這間店半個老闆，另一個老闆本業不在這裡所以他不在，啊，你別誤會喔！」草野扳開菜單的硬版遞到手越手裡之後繼續說：「我跟小山只是學弟，比起他的話我比較喜歡SHIGE，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嗯，我知道了。」

感覺一下子自己的情緒全被草野給看穿了，手越的態度變得有些不自然，不過看見對面那個人已經拿起板子在遮笑就更不服輸，硬是往後又翻了幾頁，只是這一翻不得了，似乎是越後面的菜單價位就越高。

「還是老樣子來套餐好了，每次菜單都改來改去的，看了都眼花。」

小山最後笑累就把菜單歸還到草野手中，手越左右兩邊賣了什麼都還不曉得菜單就被茟野給一把收走，然後那個天真率直的笑容就這麼映在手越的瞳孔裡。

「我知道我知道，不打擾兩位了，請慢慢用餐。」草野關上門，三秒後打開：「對了，本店人員送餐前會先敲三聲後等五秒才會開門嘿，先通知兩位。」

「草野博紀！」

小山的長腳一踹草野抓準時機剛好把門給關上，氣氛頓時少了熱鬧多份沉靜，手越看著那個門感覺好像下一刻草野還是會很吵的跑進來，不過仔細冷靜想想，那個草野剛剛是不是提到SHIGE的名字了。

SHIGE本名叫作加藤成亮，是小山的知心好友，之前因為要做研究報告曾經把自家寵物寄養到小山和手越同居的那個家裡面，手越還因為那隻狗太可愛而一度不想歸還…，轉頭直直的望向小山。

「那個草野喜歡SHIGE嗎？」

「嗯…我也不知道，沒有聊過這個話題。」小山從桌子的角落拖出一個按鈕，然後隨著按鈕向右，頭頂上的黃光就會轉亮，按鈕向左的話燈光就會轉暗，小山調到了適度的光線才停止收手：「祐也，手借我一下。」

「手？」

手越和小山的手掌緊緊貼近，小山的指尖明顯高出手越的許多，就如同在學校那些女老師測出來的結果，小山的手的確比一般男性來得修長，所以，能夠包覆的東西也就更多，細細看著手越的手是那樣小的被自己溫柔握住。

「小慶的手真的好大──…果然是感覺很適合彈鋼琴的手。」

「真的？」

「嗯，彈鋼琴的時候不是都要張很大嗎？跨八度、九度甚至十度的時候，指節都會擴大到咔咔咔的聲音出來喔！」

「怎麼可能啊，那就斷了吧。」

「真的啦，小慶你沒聽過？」

「沒有沒有，那樣的話手指就會斷掉了，怎麼繼續彈琴啊──。」

無聊的對話聽起來卻意外接近彼此的生活，手越不曉得小山的國高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從不過問也沒提過，小山雖然不會逃避話題，只是總能很有技巧的躲過手越尋問，所以提到這類的話題小山才會認真回答，然後手越就會開開小玩笑，兩個人的聲音一下子就淹沒這個小小空間。

沙拉、麵包、濃湯一個接一個的送了上來，就如同草野所交待的，服務人員總會敲響房門足足過五秒才會開啟，手越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覺得這間餐廳的設計未免太過貼心了吧。

「啊，那是因為有前例啊。」

「前例？」

「聽說以前的設計是只有單邊座位喔，所以如果不事先敲門就打開的話很容易會…打擾到別人的好事吧。」

「……等一下，那小慶的意思是說，這裡的隔音效果？」

小山舉起大拇指，等到手越臉紅的明白小山的意思，才發現身後的絨布材料會把聲音吸收，即便再吵再雜聽在外頭也是寂靜無聲，明明沒有喝酒卻意外覺得混身發燙，手越用眼角瞄著小山，一舉一動都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啊。

「怎麼了？」

「小慶今天好奇怪喔，感覺意外地在對我浪漫喔。」

「嗯…祐也如果不要的話那我以後就不要這麼做了吧。」

「欸我又沒說不要小慶你很奇怪耶。」

連呼吸都趕緊省掉手越急忙抗議，主餐華麗麗的登上餐桌，焗烤上層的起司被烤的金黃亮眼，完全忘記那樣的烤盤是整個送進烤箱，手越才打算伸手觸摸就被那盤邊的熱度給燙得收手。

「好燙！」

「燙到了嗎？！」小山著急的拉過手：「不是說了要小心旁邊的嗎？都紅起來了，等下一定會起水泡。」

「我沒聽清楚嘛，啊，真的紅了──……」

沒好氣的瞪了手越一眼，誰知道受傷的那個人不但沒有哀愁，看見小山擔心的臉反而笑得花枝招展，小山修長的指尖輕柔的覆在紙巾上頭，然後幫手越稍作冰敷的動作，怎麼說呢…，這樣溫柔的小山只對手越吧，一想到這裡手越就完全不擔心被燙傷的地方。

「還笑得出來啊，都紅成這樣了一定很痛吧？」

「不會很痛啦，我很健康的。」

「這跟健康哪有關係？」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就算被燙傷了，也不會有人會擔心我。」手越看著小山這麼仔細的眼神，想著以前的記憶，幸好那些，也只是以前：「被小慶這樣牽著很有安全感喔。」

「…傻瓜，我不是常像這樣牽著你的嗎？」手掌轉了個方向展開，十指慢慢交錯然後緊扣：「以後就會一直這樣牽著。」

「…」手越扣上小山的額頭：「我就覺得今天的小慶好溫柔，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快說，從實招來的話可以減輕罪刑喔。」

「怎麼可能啊，祐也怎麼可以不相信我呢。」小山的溺愛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放開了手越的手：「趕快吃吧，免得冷掉了。」

「嗯！」

「今天回導師室的時候被一群女老師給說了一些話。」

「什麼話？」

「她們說什麼我的手很大，很有安全感…，還說很羡慕被我牽住的人，大概就這樣吧。」

「這是事實啊，的確是事實喔。」

手越沒有否定這個事實，也許他從未提過，很多話雖然想直接說出口，不過小山的個性從來就不是會在大家面前說情話的人，手越太了解所以不會輕易說出口，很多時候總覺得小山總是什麼話都藏在心裡不說，但小山的溫柔，總是能在每一個時刻籍由那雙大手傳遞。

所以，手越真的很喜歡小山的手掌心，被牽住的紮實幸福感覺。

吃飽飯了照例由小山付錢，沒注意到小山付出去的紙鈔是什麼面額的，手越先一步踏出去店面外頭，即便是入春的夜晚也會有涼風從身邊吹過，這個時間不是躲在家裡吃飯、就是還呆在餐廳裡，外面的園道沒什麼人在走動，有的，也只是帶著狗狗溜的老人家。

「糖果，這間店送的。」

「不是小慶你自己準備的吧。」

薄荷糖果被小山拎在指尖中，手越向裡頭望了一眼和熱情的草野揮手說掰掰，然後從小山的手裡接過那顆淡藍色，吞入。

「要不要走走？」

「嗯，好！」

小山和手越中間的距離就像他們的關係，不上不下，兩個人卻都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手越可以盡情看他想看的，小山也可以看他想看的，然後他們會彼此分享曾經見過的視野、曾經看到的有趣之事，等到兩個人走累了，相視的那刻又會恢復精神。

相戀一直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手越像個小孩子一樣跑在小山前頭，以往的手越只要到學校、到人多的地方總是會扳著一張臭臉，也不能說是不開心，頂多就是沒有笑容，可是現在在小山面前的手越會任性、會開心、會快樂。

「祐也。」

停佇在手越身後的小山，輕聲呼喚了手越的名字，小山的聲音不算好聽的那種，就某方面來說還算是有點吵，但聽在手越的耳裡，卻有著無比溫柔。

「嗯？」

「我想抱你，現在。」

手越站在原地等著小山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然後就會牽住自己的一隻手，讓兩個人的視線維持在同一個水平線上頭，接著兩隻手都被緊緊牽住，手越就會讓自己整個人都沒入在小山的懷裡。

聽著規律的心跳聲音，從手掌心傳來的溫暖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涼風微微吹過，吹不破那緊緊牽住的雙手。

「吶，小慶。」

「嗯？」

「一定要牽著我喔，永遠都不可以放開。」

「嗯，我知道，一定會的。」

這般足夠安全感的手，沒有人想讓它從自己身邊離去，小山的承諾讓手越滿意的笑了，兩個人在回車上的路途誰也沒肯放開，望著同樣的道路緩慢走著，即便未來如何任誰也沒個準則那又如何，淡然的薄荷香味在回到車上之後滿溢在兩個人的嘴裡，久久無法散去。

END